28/06/2006
“小鬼当家”对这个11岁的农村女孩钟洁珍来说，意味着做饭、洗衣、照顾6岁的妹妹和70岁的奶奶。
“我觉得很孤独，也很害怕。家里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做，还要经常担心爸爸妈妈。怕他们出事，怕他们不能送钱回来，” 钟洁珍一边说，一边用有些发污的白衬衣衣袖擦眼泪。过于肥大的红色运动裤使洁珍显得越发瘦小。她脚上的旧塑料凉鞋似乎也在暗示这个女孩日常生活的艰辛。
洁珍的母亲黄志年极力控制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和丈夫钟胜平回到江西全南城厢镇的家过中秋，第二天又要离开。黄志年说，“把两个女儿交给老人，完全是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进城打工，挣钱供她们上学。又不能把她们带进城。城市生活太贵了。”
38岁的黄志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7、8岁。她和丈夫三年前离开家乡，到300公里外的广东佛冈打工。尽管翻砂工相当辛苦，但是，最好的时候，夫妇两人一年可以赚到一万元。“如果我们在家种稻子，不出去，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黄说。
黄的婆婆涂清妹，年老体弱，已经不太可能照看自己的孙女。而且，她说，“我是文盲，没有办法监督和辅导她们的学习。” 结果，洁珍基本就成了自己管理自己。
在全南这个山区县，有4503 个像洁珍这样在家留守的农民工的孩子。这些未成年的留守儿童，占了全县中小学在校生的 22.47%。 他们大多缺乏关心和照顾。 该县教育局副局长卢芳清说，“监护人的缺失，使这些留守儿童没有安全感和稳定感，而且也造成了他们在学习上的困难和心理问题。”
农村发展、农业生产的提高和农民的富裕一直是中国政府工作的一个重点。然而，在偏远贫困的全南，发展是很严峻的问题。全县总人口18.7万，农村人口占13.3万，人均耕地面积只有0.04英亩，是全国平均水平的十分之一。
土地资源的匮乏，促使农民到大城市寻找机会。县长罗宗祺说，“全县人均年收入2543元，其中有一半是来自外出务工人员。”
中国全国大约有 1.2 亿农民常年在城市做着城市人不愿做的肮脏而粗笨的工作。就在他们用汗水和辛苦帮助这个国家成为经济强国的时候，他们的近2000万子女却留守在农村老家，独自承担着成长的烦恼和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
根据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开展的一项调查，父母关爱的缺失和学习的压力，是留守儿童面临的两个最大而又往往被成人忽略的困境。
该调查选取了父母外出打工较多、留守儿童比例较高的江西全南县和河南新县。在被调查的5000名留守儿童中，65%的人明白父母外出打工的原因是为了家庭和自己。但是，他们很担心让父母失望，常常为成绩不理想而产生负疚感。
调查同时还表明，有一半的孩子十分担心在外打工的父母，担心他们生病，出车祸，或被坏人欺负，更担心“父母在外面了出事，家里也不知道。”还有77.4%的孩子说，他们希望父母能辞掉大城市的工作，回家。
全南竹山中心小学的一个女孩在父母进城打工后，与奶奶相依为命，性格孤僻，敏感多疑。后来奶奶也进城了，她被寄养在婶婶家。她觉得“大家都不要她了”，结果喝农药自杀，幸好被及时发现，才得以幸免。
沉重的心理压力导致了一些人厌学、消极，甚至有破坏倾向。负责这次调查的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活动部主任楚锐说，“如果成人社会和政府现在不关注他们，今天的留守儿童十年后可能是心理问题很大的一代。”
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资助下，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给全南县捐赠了价值12万元的各类图书。楚锐说，“我们希望在每所农村学校建立‘手拉手书屋’，以开阔留守儿童的眼界，并给予他们一些精神抚慰。”
为了帮助留守儿童摆脱在精神和心理上的被抛弃感，全南县政府启动了“留守儿童关爱工程”，在每所有留守儿童的学校设立了“心灵导航室”，以疏导孩子们的心理难题；开通了“亲情热线电话”，以便于出门在外的父母同孩子联系。
与此同时，教育部门还开设了专门培训监护人怎样管理孩子的“学校”。“这种培训对农村的监护人尤其重要，” 陂头镇中心小学校长黄正仁说。“农村的很多老人都是文盲，而且比较迷信。”
黄校长讲了曾在该校就读的学生胡京京的故事。在父母外出打工后，京京由奶奶照看。母亲在打工时有了外遇，同父亲离婚。京京的情绪变得非常敌对。于是，奶奶为他抽签算命。算命的人说，京京命中注定今后要被枪毙。
在知道了自己的“命”以后，黄校长回忆说，京京开始在学校寻衅滋事，在课堂小便，偷同学的零用钱。每次老师帮助他时，京京就会诘问，“为什么要帮助？反正我是要被枪毙的。”
为了挽救京京，学校多次同他父亲沟通，告诉他京京非常需要他的关爱，否则这个孩子可能真的就被子虚有的“命运”彻底毁了。黄校长说，京京父亲后来把他接去了。“所幸的是，京京在新的学校表现还好，学习也有进步。京京的故事说明，对这些特殊的监护人进行培训，是很有必要的，黄说。
在全南，现在几乎每所学校都有家庭式的宿舍，而且县城还有一个托管中心。中心有13个老师像代理母亲一样照管着50个孩子。中心主任陈勤英曾是富有经验的幼儿教师，她说，“我们不单是管孩子们的吃饭穿衣，而且还要监督和辅导他们的学习。”
目前在县城一所重点中学就读的陈炬武没进托管中心之前，学习成绩在班里是倒数第一。他说，“在托管中心，很多农村孩子都进步了。如果没有这些老师，我是考不上中学的。”
县长罗宗祺说，“希望我们的关爱行动能部分替代留守儿童生活中失去的家庭亲情。这样，他们也许可以在今后的成长过程中少一些痛苦。”然而，他强调，最佳的选择还是恢复正常而稳定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就洁珍而言，她母亲计划在广东再呆一年，攒够洁珍今后上高中所需要的学费。“然后，” 她说，“就彻底回家了。” 这时，洁珍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新华社中国特稿社 文赤桦)
